來論|由《破·地獄》票房紀錄說起
文/蔣湖
由黃子華、許冠文等領銜主演,陳茂賢導演的電影《破·地獄》,自11月9日上映迄今,已打破十項票房紀錄,包括最快票房破億華語片等。到12月7日早,票房累計跨越1.22億萬,穩坐史上亞洲及華語片港澳票房第1位。除票房外,該片還引起坊間熱議,被譽為「現象級」電影。
一部如此大賣的影片,當然離不開精良的劇本和導演的執導。電影以類似日本電影《入殮師》的題材大膽切入,直面生死,有真實可信的人物塑造,豐富飽滿的故事細節。故事的發生又放置於當下背景,寫香港疫後的生存艱辛,人心浮蕩,特別是寫兩代人的價值觀碰撞,孩子升學壓力,移民,婚外性,傳統與現代、過去與今天的共存與衝突,看似是虛構的劇中人物,其實也是香港人的真實生活,劇中人的各自選擇和應對,都能引起觀眾的感同身受。此外,電影敘事中蘊含的對過去、現實和未來的思考,改變與重生,看似是殯葬行業、一個三代同堂之家的故事,何嘗不是香港今天的隱喻。十字街頭,何去何從,相信都是該片能在本港引起共鳴的重要原因。
電影的感人亦離不開一眾演員的精彩演出。衛詩雅演的女兒,朱栢康的大兒子,秦沛的店主,都演得出彩,普通香港人的喜怒哀樂正是如此。最大看點當然是黃子華和許冠文。許冠文演活了一位堅守傳統、古板到讓兒女生厭、面硬心善的父親。嚴父其實對孩子滿有愛意只是羞於表達,當他默默以終後反以一種獨特方式表達出對女兒的愛與愧疚。這位開啟粵語電影喜劇先河的一代冷面笑匠,第一次以如此洗盡鉛華的冷峻表演方式,塑造出一個與過去電影形象完全不同的角色,同時淚中有笑,對白蘊含哲理,讓人難忘。這也許是一次告別,演員和角色之間也是緣分,好角色得好演員才能駕馭,好演員也要有好角色來印證。許冠文已高齡82歲,如此出彩角色,應該很難再遇到了。
黃子華則是香港少有的知識分子式喜劇表演者。與周星馳的港式無厘頭不同,他的個人趣味和表演風格,更類似美國的伍迪艾倫(Woody Allen)。伍迪艾倫是獨具風格的電影導演、演員、編劇,其自導自演的系列喜劇電影如《安妮霍爾》(Annie Hall)、《午夜巴黎》等,使他成為美國在世最受尊重導演之一。其擅長以一種神經質、絮絮叨叨的口語冷幽默方式,表達對人類生存處境的觀察和困惑。這也是黃子華的風格,他的角色總有抽離的旁觀者視角,一種奇異的不合時宜感。這或許來自其飄零身世,亦與他的脫口秀創作者心態有關。黃子華最早以「棟篤笑」表演風靡人心,表演看似幽默,核心其實是表達對香港社會和香港人價值觀、生存方式的思考。脫口秀近些年來在內地開始落地,出現了廣受歡迎的脫口秀明星,可惜北方聽不太懂粵語,不然黃子華的影響力早該破圈,到達廣東以北的更大地區。
在電影領域,黃子華經歷了一個厚積薄發的過程。他早年出演的電影票房大多不佳,因此一度被稱為「票房毒藥」。以筆者視角視之,原因或是他身上那種冷靜自嘲、如影隨形的作者風格,在眾生癲狂的狂歡時代,確實是不合時宜、會讓人掃興和出戲的。惟自2022年起,黃子華主演的電影屢破香港票房紀錄。他上一部電影《毒舌大狀》,同樣打破香港史上最賣座華語電影紀錄;2022年的電影《飯戲攻心》也打入香港電影票房前十大之列。三年三部小成本製作電影,都火爆熱映,其現象級表現值得關注。
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精神氛圍。今天來看,許冠文的城市輕喜劇風格是早期香港發展崛起的先聲,已經形成的城市中產階層需要放鬆和娛樂;周星馳式天馬行空的浪漫喜劇,則適時出現在那個百無禁忌、激流奔湧的巨變時代;而一場酣暢淋漓、起落沉浮的大夢初醒之後,黃子華式現實主義的冷靜自嘲風格,也許正好觸到香港人的一腔複雜心緒。所謂「涼風有信,秋月無邊」,無論涼風還是秋月,都只是大時代的殘剩餘波,到電影院看場黃子華電影,聽聽他的自醒自嘲,笑一場,或淚濕了眼眶,明天又可以走下去。
香港電影是不是已經到達谷底,從此開始復甦,還要更多觀察,今年《破·地獄》和《九龍城寨》等票房大賣,至少是一個信號。筆者提出兩個看法:一是香港也許應該放棄對內地市場的過度執着,立足本地,製作出更多充滿香港特色的作品。越是香港的,就越會是世界的;二是重拾中國電影關注現實的傳統,走現實主義創作道路,這或是香港電影新生的大路。香港這方面其實一直弦歌不絕,比如許鞍華導演的作品,如《投奔怒海》、《女人四十》、《千言萬語》、《桃姐》、《明月幾時有》等,都是反映香港現實的傑作。張婉婷、羅啟銳的《秋天的童話》、《歲月神偷》等亦是佳作。當然,提倡立足本地文化、倡導現實主義,只是一種創作思路。百花齊放、百家爭鳴,文藝才能繁榮。